原文
调情须在未合之前,允物不待已索之后。
未合而调最有味,不待索而允,最动其喜。
初耽花柳,最要老成,久历风尘,岂宜熟念。
此道原无惯家,初耽者,更须斟酌。
若要认真,定然着假。
若辈为经营计也,岂可认真。
对新妓谈旧妓之非,则新妓生疑,调苍姬怜雏姬之小,则苍姬失意。
前船就是后船眼,故疑易生,老者妓所最忌,对老怜少,不堪之甚。
痛酒勿饮,寡醋休尝。
痛饮者,烂醉不支,淋漓可厌,吃醋亦趣事,但寡则无味,岂不腻脸。
宁使我支他,莫教他闪我。
他既生心,我既预为之计,庶不着闪。
初厚决非本心,久浓方为实意。
一见称奇者有之,然不可多得。
欲买其心,先投所好。
好色、好货、好诗、好酒,具诸种种好尚,须量自己力量投之,何患心不可买。
志诚感默,叫跳动狂。
此亦投所好之一端也,彼此情性相投,方能感动。
爱饮酒杯,常备刘伶之具,擅知诗句,多谈杜甫之才。
投所好,种种如是。
更要出语随时,亦忌转喉触讳。
子弟家称在行二字,半在谈吐及时。
伴黑者休言白者之莹,对贫者勿夸富者之奢。
黑与贫,大略所讳,况可相形也。
大家规矩,自是不同,科子行藏,终须各别。
居移气,养移体,一见便决龙蛇矣。
驽骀遭遇,必藏骐骥之良,蚌蛤生辉,决蕴贝珠之贵。
所谓何地不生才者此也,陶铸识拔是在大善知识,倘鱼目溷珠,则伏枥之叹,豪杰所不能已。
合意人出言便及,忤情客矢口不谈。
心心念念的人,不觉冷处着热,闲处着忙,惹厌者,不须提起。
敬事而及主,睹物以思人。
珍重玉郎亲纸笔,几回读了又重封,是敬事及主也,长共短、思量着样子,窄和宽、想像着腰肢,是睹物思人也。
偷鞋惹讪,剖帕见情。
闯寡门者,专以取妓物为得意,而不顾其讪,庶几妓有剖帕之赠,略可见情。
屡问不言由意背,才呼即应为情亲。
此中要识得真,不然恐絮烦惹厌。
膠漆既投,倘遇言差休见责,云萍初会,如逢失礼莫生嗔。
交深则宜相谅,交浅则不宜认真,总之以帮衬为主。
憎中曾致爱,讪久却成非。
憎中致爱,必有一种爱不能释,憎其波澜也,至讪不解而成非,特其常耳。
行事太宽,却为宽中而见侮,存心稍窄,多因窄处反投机。
专为经纪嫖而说。
逢人夸盛德,是乃常为,对友数归期,亦其熟套。
背后言语,常人最见真情,此则假中做出真也。
自薄渐厚者久,初重后轻者疎。
渐厚者情,后轻者利。
事要乘机,言当中节。
烟花阵机关,在阵中人识之颇难,乘机亦大费手也,出言中节,慧心者可得。
偏宜多置酒,莫怪不陪茶。
妓家惟酒为宜,朝朝暮暮,不可暂徹,不陪茶是其旧例也,何足怪。
初会处色,久会处心,困妓慕财,时妓慕俏。
色由心造,久会而心益坚,不必以色取也,俏不待财,既俏而财不竭,不但困妓慕也。
情不在貌,色要择人,为情者,嫫母可以同居,为色者,西施才堪並处。
俗云:情人眼里出西施,此可合看。
约以明朝,定知有客,问乎昨夜,决对无人。
首句恐失了主顾,次句防吃醋也。
走死哭嫁守,饶假意莫言易得。
五事最易动人,哭嫁守者,缠绵牵系,已不可解,走死更非好声息,愈真愈不可解也,子弟至此,须放一段真识力,真主张,方不堕网。
俊友若携愁夺趣,余钱多带定遭差。
村客遇俏姬,而俏姬情不在,中人请下妓,而下妓心反专。
奇花遇雨娇含泪,飞絮沾泥意转狂,二语确似。
其趣在欲合未合之际,既合则已,其情在要嫁不嫁之时,既嫁则休。
未合时,有欲合想头,趣味深长,已合则常而淡矣;要嫁时,指望者重,不得不用情,既嫁则满望矣,本来性格态度,于此尽露,大凡到此地位,滋味只得如此。
托朋友以寄意,凭渐讪以调情。
朋友,篾片也,寄意非此等不能;渐讪,谑笑也,调情非此道不热。
孤老表子,尚有偷期,才子佳人,岂无密约。
密约时时有之,但未必才子佳人耳。
雏性易驯,一驯而易失,苍心难好,一好以难灰。
少不更事,故易驯,不若半老佳人可共也。
蹙额告乎家事艰,知其相索;琐眉诉乎借贷广,欲我相偿。
可应则不待索而应,应而复索,实难为情矣。
休认有意追陪为有意,莫将无心言语作无心。
言貌之中,不可忽,言貌这外,更不可不思。
虚嚣者易跌,尊重者难调。
尝闻友云:人有一种温气,与风流声相宜,虚嚣者正相反,妓若有温气,则意理深重似乎难调,然大成者,决此人也。
夸己有情,是设挣家之计;说娘无状,预施索钞之方。
一个做堪,一个做好,才赚得银子,大是买卖方法。
留意于顾盼之内,发情于离别之间。
彼自弄其眉目,痴人认作顾盼,况真顾盼也,而离处期合,更易动情。
只须应马呼牛,最要手长脚短。
难道模稜至此。
彼若传情须接应,不然失望;伊如逆意要知机,不然遭闪。
接应者,惺惺惜惺惺也,知机者,有心待有心也,不然是呆汉子了。
潘安孔兄同路,而使妓欢;翼德味道並驱,不遭人议。
水浒传曰:潘驴邓小闲,一字少不得。
交愈久而敬愈衰,此其本意;年渐深而情渐密,乃是真心。
事熟人顽,全靠阿堵振其怠慢,真心密者,能有几人。
使钞偏宜慷慨,讨情全在工夫。
谚云:一要工夫二要钱,予云:工夫还第二。
妓钻龟而有玷,朋截马以无能。
妓钻龟,自丧其品也,而朋友之品不可丧。
只可以片时之乐,而解往日之仇,不可以一朝之讪,而废平日之好。
此中易起风波,当平情以镇之。
寄谜总佳,饶汝聪明多费想;复炉虽美,任君伶俐也遭亏。
谜中颇有奇思,猜猜倒有趣;复合之敝偏易犯,实是吃亏了也。
宁结无情猱旦,莫飘有意龟婆。
到妓家,止可见妓,此外一个也来不得,如看妓帖,所谓方巾者,何人哉。
乖人惟夺趣,痴客定争锋。
争锋从夺趣而生,皆认真之太过。
谀言疊至知相索,讪语频来定要开。
要钱而谀,无钱而讪,离合系于此。
跳槽难求实好,梳笼惟慕虚名。
杂情人,怎当得妓家更杂,然梳笼亦一时好胜,难说实好也。
莫将势压,当以情亲。
泛泛走动,势利全不可少,非所以论情处。
讨好则千日不足,搜过则一时有余。
讨好时,费尽苦心,一朝弃之,可叹可叹。
频频唤酒不来,厌房中之久坐;疊疊呼茶甚急,愿堂上之速行。
孔北海所谓座上客常满,樽中酒不空,安得移来此地。
口头寄信非无意,眼角传情实有心。
此套惯用,然亦不滥。
题诗而寄意,歌曲以伸情。
诗不倩人,曲无习气,自是佳丽。
三年一岁添,半载两诞遇。
匿齿不得已也,假生日,殊可笑。
赠香茶,乃情之所使,投果核,则意欲相调。
赠香投果,大方家不作久矣,吾杭惟沙宝尚行之。
数四相求方见面,欲抬高价,再三反凂要扳情,防有别图。
有声价者,不必搭架子,而规模自在,视倚门者真如天渊。反凂扳情,决有希冀。
痴心男子广,水性妇人多。
痴心则妄想,水性则易流,大略男子吃妇人亏也。
他奸要识,邻美休夸。
见要明,口要紧,便称合式。
久于舞榭,易结好缘;才入歌台,便生恶晦。
从风尘中淘鍊过来,易为结纳。旧注恶晦,生疮也,学嫖者往往受其毒。
枕席虽尽乎情,彼此各了其事。
二句绝佳,殊杀风景。
入门来大小皆惊[原注:旧曰狼虎嫖],相见时僮仆亦喜[原注:旧曰和合嫖]。
平日温柔则喜而不惊
最要鸨欢,岂宜猱悦
亦是一法,但恐忒在行耳。
弃屋借钱因恋色,其意安乎,披霜带月为扳情,是谁迷也。
到此情景,都顾不得,安得杨枝一滴水,破其春梦也。
移春向幽僻,逐絮任飘飖。
若非包定,安得不脚步勤也。
堆垛入秦楼,经营游楚馆。
无钱尚要掤补来,既有宁不挥霍,经商千里,旅况淒然,嫖亦少不得。
营运多方,已拚经年游柳陌,行装刚促,始于今夜宿花街。
课钱转倒,房金绡帐,却笑嫖亦债负准折也,将去而忽发此兴,了愿而已。
银海边许多美貌,朱唇中无限娇姿。
银海,眼也,串家专有此伎俩。口头个个是情人,及至相逢不相识,愿与此人除却眼债、口舌债。
苍生好色偏花钞,老妓开门定贴钱。
苍生,老嫖客也,不论男女,只是老的吃亏。
买心多费钞,得趣便抽身。
大率讨好一念破不去,未免多费思索,能破则抽身何难。
杂情频换色,坚意不生心。
两者各得其趣,坚意人自讨苦吃。
一日三番酬厚意,十朝半月叙交情。
念头一刻不能置,一日只走三番,还是小也,十朝半月一叙,非大有主见者不能。
隔年偿宿债,间日抱花眠。
经年间日,那能定得一刋板,看兴致若何。
识趣赏音携友乐,此实堪钦;暮来朝去畏人知,是为可笑。
独乐乐,与人乐乐,孰乐?曰不若与人。
谈朋过失,方是好言;夸友贤良,决非佳兆。
若无截马之朋,夸之何妨。
悬榻既下徐孺留,今犹如是;醴酒不设穆生去,古亦皆然。
出门看风色,焉有不留而住之理。
跳跃相迎真是厚,叮咛致意岂为疎。
待心上人自是不同。
他人之异从姬说,乃指卖好之路;己妓之私向友言,是开引贼之门。
旧云:异,阳物之异也,何必如此说,异姿、异才、异富、异侠,皆妓家所喜。得趣处不向人言,真是难忍。
朝则茶,暮则酒,只为孤老;贫能周,患能济,乃是情人。
此见休戚相关。
初摭是其体面,久遣决少真情。
扭捏做作,仅施之生客,宁可久也。
吁气多因心不惬,出神定有事相关。
吁气出神,情痴人看来易动,此中实亦有假。
鸨子来陪,定然有故;友人替念,必受其私。
一见鸨儿,便生事帮,况可来陪也。此友更非好人。
日久佳人翻作道,年深子弟或成龟。
作孽得没了结,借出家为收场,子弟在此中年久别无事事,不觉竟靠此营生矣,可为寒心。
寄信寄书,乃发催钱之檄;赠巾赠扇,真抛引玉之砖。
一字一物,出自丽人,便觉珍重,敢不图报也。
客交千个假如也,情在一人真有之。
广种薄收之法
他有嫁娶之人我不解,为他填陷;我有剪烧之妓他不识,替我坫垓。
各要知机,倘迷而不悟,受害不浅,男子更易着迷。
久念不驯曾着闪,才调即顺恐非真。
伤弓之鸟,难于弹射,以学问长了也,宁肯轻抛一片心。
多情频见面,薄倖少相逢。
不但妓择客,客亦不可不择妓。
离合有期,忧同戚而笑同欢;索求无厌,少则与而多则许。
一忧一喜总相关,不必专在离合之际。索物总不当拂,要自己活相耳。
探实言于仓卒,勘虛情于寻常。
出其不意,虚实立见
对王面赵,是亦可嫌;抱李呼张,此成当怪。
教人怎当。
替友慇懃为探使,为花牵引嫁东风。
此人专一撮合可鄙。
大凡着相,终是虚工;若到无言,方为妙境。
二语讲宗,唯了悟者自得之。
眉与目虽是相扳,口共心决然不应。
也应不得许多。
梳洗尚新,想适间之寢起;盃盘既设,知刻下之邀宾。
此态人人能识。
起坐不常,决心中之事忤;惊疑无定,恐意内之人来。
唯知心人能识心事,然须听之。
决无此事,及时交好,庶无遗珠。
人之交游则一,情之形状不同。
情处者,不当以泛泛之交论。
苍颜子弟,世上多闻,白发花娘,人间少见。
这不必说。
搜枯令以酒报仇,认真情遂为飘缚。
交浅则有酒席间报复,若有情人,正于杯酒相隐相代通好也。一意认真,自不可解。
声名出于众,致使眼高;颜色不如人,惯将物赂。
名妓不由不眼高,困妓不得不行贿。
诱多方见厚,劝久反为疎。
为情痴,则喜诱不喜劝,不抵识不破也。
棍飘尝议四王,雏妓亦称五虎。
旧注颇俚,存而不论可也。
道有傍门,尚难洞晓,色无正路,是亦难知。
人心好尚不同,有何成色可据。
烧剪频而必滥,赀囊富而定贫。
此隄一决,势必奔溃,以视为寻常耳。
手口未能全,纵设誓盟皆枉矣;性情不相合,虽成交往也徒然。
嫖而悭吝,岂能要盟,不悭吝矣,心事各别,无益也。
子弟钱如粪士,粉头情若鬼神。
鬼神不过要钱耳,多烧几陌与他。
频允物,担雪填井;不使钱,掩耳偷铃。
撒漫与白闯,病则一般。
人物丑而家业趂,理无太足;形容美而情性愚,事不十全。
旧注单属妓说,予谓嫖客亦然。
有百年之夫妇,无一世之情人。
兴起无谓。
玉颜容易得,今可比之摘花;红粉最难驯,古亦谓之缚虎。
唯易得,所以难驯。
通宵快乐,犹如马上执鞭;顷刻欢娱,却似江中撒溺。
语俚而情真
为财者十有八九,为情者百无二三。
虽云为情,到底为财也。
精神有限,岂可久劳;聚散不常,且宜混俗。
到此那能复惜精神,聚散关头,识得破,忍不过耳。
遭溺丈夫,不解堕于陷内,着迷君子,岂知落于彀中。
不蹈入便罢,一蹈入不由不堕落。
搜引变态,不能有穷,玩味是编,未必无补。
变态那有穷,迷则玩亦不悟,悟则不玩亦悟,安见立言者,即能大悟解脱也。
序
弁言
女闾三百,创于齐之管氏,为妓家之开山祖。唐书百官志:武德后,置内教坊于禁中,开元中,又置教坊于蓬莱殿侧,京都置左右教坊,以中官为教坊使。又教坊记:妓女入宜春院,谓之内人,亦曰前头人,其家犹在教坊,谓之内人家。又北里志:京中饮妓,籍属教坊,朝士宴集,须假诸曹牒行,然后能致,惟新进士设宴,便可牒追。此在管氏时,则为客妻,在唐时,则为官妓,要之一而二,二而一者也。吾闻羽琌氏之言曰:国家盛设教坊之初意,不专为内廷行乐计也,专制之代,英明之主有深意焉。辇榖之下,人才所萃,虑魁伟卓绝不世出之士之合群结侣,隐谋密议,将以诽谤国是,淆惑民心,为我行政上之一大障碍物也。得此,以柔靡其心性,磨冶其志气,斩锄其奇思秘计,使之颠倒沉酣,乐而忘返,醉生梦死于其中,是假手于燕赵佳丽、吴越妖冶,以为杀英雄之利器也,而士不之悟。此梦徵张氏所以有青楼韵语之辑也,张氏生当明代,政刑之酷,目击心怆,勋戚子女没入教坊,璇闺弱媛习礼明诗,往往汩其中而不能自拔,而炫其余才,以驰骛一世磊落嶔崎之士,故所辑明代为多,图以明之。而元亮氏复缀以嫖经,大书特书,如铸鼎以象奸,如燃犀以烛怪。意在青楼乎?抑不在青楼乎?处多讳之朝,不明言其所以然,而读者要可于言外会之,其与羽琌氏立言之旨,虽前后数百年,而如合一辙也。如曰表章艳才,掇拾绮语,等于导欲宣淫,陷人于惑溺之蹊,则孔子大圣不删郑卫,渊明高士不讳闲情,亦是谓之导欲宣淫乎?玄度子云:此书从讲道学中得来。余亦以为此书非真道学者不能读,若沉迷其中自命风流,误业为情,认苦为爱者,读之适以速其入阿鼻地狱耳,曾何足以语此。
民国三年四月一日
新旧废物序于望古遥集楼
原序
寡偶少徒,欣然得一嫺于词者,又属籍于妓,几席千里,赴之若狂,偶俱唱和,流韵垂响,半入选声,杂征野乘。噫!彼妇固已华落当年,魄归重壤,泽枯运谢,机息时移矣,而余韵犹香,即今三吴士女,类沿习之,梦澂氏汇为集,揣摩为图,示千古钟情之极则也,而惧不可训。元亮氏复为编缀嫖经,其言曰:岂为增情导欲之资,损人德哉,夫嫖经摹写青楼情状,眉目肺肝都具,尽乎态矣,人情不相远,举人世机慧伏匿,开阖幻妄,亦尽乎情矣,匪第荡子宜惕覆辙,尤涉世者所资南车,夫鉴覆而循轨,与范驰而遵路者,趋殊向,操殊术,其至一也。梦澂之旨得元亮而畅,嫖经一书,人习以为儿嘻,由元亮而人憬然于错趾矣,故采揽名词,纪其韵也,引经分目,昭其局也,以局若彼,以词若此,发其隐也。肤泽可亲,声和堪咏,如是而酿旤酷烈莫可响迩也,矧惑溺于无华之色,不韵之音,昼寝朝歌,浊醪鄙肉,破弃其身家,夷伦贼性,之死而不悟者哉。夫子删诗,犹存郑卫,以创逸志,而輓近波靡,于斯为烈。是编也,妓得之惕秦镜之照而(面),士察之如悬鉴以游于世矣。嗟夫,尤物易以移人,妓且词其机韵,故足倾动一时,而才人韵士,其兴偏豪,其情偏荡,其流逸每不返,将无逐妄求真,寻声续韵,不以为鉴而以为程,则失作者意而自祸且逾烈。吾尤愿须眉士择地而蹈,择人而语,毋徒韵之求,雄心销于雌守也。
万历丙辰春王正月在杭子题
韵语小引
玄度子,腐儒也,生平喜作道学语,环应居士思困其辩,偶与梦澂集韵语成,戏相示曰:世传嫖经旧矣,予因而注因而集韵语,因而别之以青楼,子试效道学数语,为予解嘲。玄度子初殊不欲阅,及阅,未竟幅,不觉一读一叫绝,曰:此书真从讲道学中得来,真足羽翼经传。乃正襟危席,以语居士曰:自古垂教立言,其意主于化诲愚俗摄邪归正而已,夫吾人从无始以来,情为业因,爱为苦本,变态莫可究诘,而举世罔觉,自驱自纳,如鸟投罗,诸贤圣不得已,指点迷途,尽情剖示,故吾儒经有十三注疏,道家经有三十六部,佛氏经有五千余函,大都正言十之一,寓言十之九。古之注嫖经者,如大禹铸九鼎,以图神奸使民,不逢不若,此正与道学相发明,安得谓其有异耶!不特此也,且可以助道学所不及,何也?凡人之情,乐放而恶拘,道学诸书持论非不正,然或绳人所不堪,则赋性高明者反耽情逸乐以自豪,乃若寓规于讽,似骚似雅,令人一唱三叹,篇什之中,恍然有会,此即劝惩之遗法也,故曰:诗可以兴。虽然,妇女而工声歌,其黠慧必有过人者,乃习有所使,安为不善,特借所丑,以发其愧悔,良心岂终灭也耶?然则集韵语而别之以青楼,讵徒警醒男子,并可感悟妇人矣。子固真道学中人也,又安所事予语以解嘲。
万历乙卯岁除夕玄度子题于无余精舍
题词
天下事未有不以韵胜足供吾党品题者,青楼世所谓韵地也,青楼中人世所谓韵人也,虽然,韵乎哉、彼其人云何而居青楼?恐非为怜才计也。古之韵人于是发愤作嫖经,嫖经韵乎?曰韵,曰语以蕴藉,韵道破则不韵。嫖经如蕴藉何?曰:是不然,以我之不韵破彼之不韵,彼种种不韵了然我胸次,而我得藉是以游戏其间,称快无碍,韵安往而不在耶,则青楼与青楼中人,我视之又自韵甚,乃况其诗词也者。以故梦徵居士为辑是集,颜之曰青楼韵语,冠以嫖经,附以诗若词,绘以图,与元亮氏漫缀以品题焉,虽曰品题,实嫖经注疏也,韵哉梦徵,后有肄业此道者,梦徵不为之朱夫子哉?余谓课韵子弟知尊梦徵为朱夫子,庶几他日者不愧为明经之士,此道中经术从可明矣,我请翻经,与之语韵。
花裀上人书于绿天菴
韵语画品
予阅世所刻名公画谱,未尝不龌龊废卷,为名公称屈。噫,画可谱耶?意在笔先,墨以气运,惟造物能以气铸物充盈两间,惟画家能以精神像物,天动神来,束两间于尺幅。即学步者着意临摹忽已失之,谱岂画耶?梦徵之为韵语图像,略近于谱,政疑作者奚亦为是,迨细参会之,貌不类也,态自别也,景不相袭也,以今追古,非其人、非其事、非所见而漫图之,其何能肖?顾出梦徵手,非其人而韵则是,考之词而态则是。山林、屋宇、桥溪、卉藻至于今,盖沧桑几变矣,而位置、格律符唐、晋、宋、元工师之法,不必稽之地,而图无弗是者,古人所已然,梦徵巧得之,即古人不必然,梦徵神开之为所当然矣。汉高属将作营新丰街巷,门户如一,虽鸡犬莫识其家易地而似者也,梦徵是图,千古如见易世而肖者也,尝闻书家亦意在笔先,有成字于胸中,而东坡品文与可竹,谓有成竹于胸中,梦徵少年胸次何似?何以唐晋宋元工师法无不具,山形水性夭态乔枝人群物类无不该,淋漓笔下,绝于今而当于古也,有家学也夫,有家学也夫。
莆阳郑应台述
青楼韵语凡例
一、韵语别以青楼,凡诗词曲调止选古今名妓,外此即玑囊彤管铿然简端,而名不列乐籍者,不敢妄拊攛入。
二、古名妓大略收罗无遗,时下颇乏作家,有亦未能尽识,据远近征得者若干首,随征随录,真赝未暇穷执也。
三、嫖经系旧人所作,即语多近俚,而搜引变态,曲中人情,非但为青楼左券,因之用世,允称通人,故录以弁首。
四、汇语以嫖经为纲,上加●,次注释上加▲,次经目加〔〕,以便条览,次诗次词次曲,而古今世代名次,其中又各为先后。
五、有嫖经而不可入韵语者,止存其经及注,后标曰诗词无,不欲杂以伪语耳。
六、注释系元亮先生名笔,愚意略为参赞,至旧注稍不俗者,並得备录。
七、图像十二幅,仿龙眠松雪诸家,岂云遽工,然刻本多谬,称仿笔以诬古人,不佞所不敢也。
丙辰上元日六观居士张梦徵识
[明刻秘本]
武林[环应居士朱元亮辑注併校证、六观居士张梦徵汇选併摹像]
●男女虽异,爱欲则同,男贪女美,女慕男贤。
▲客与妓,非居室之男女也,而情则同,女以色胜,男以俊俏伶俐胜,自相贪慕。
●鸨子创家,威逼佳人生巧计,撅丁爱钞,势摧妓子弄奸心。
▲鸨鸟性淫,与百鸟合,以名妓家妈妈,撅丁妓家当家男子也,妓之巧计奸心,非由性生,皆威逼势摧习成耳。
●且如寻常识见,皆由绳准之中,设若奇巧机关,更出筌蹄之外。
▲此皆奸心巧计做成,岂寻常识见可到。
●若不运筹,定遭设网。
▲古人著嫖经,盖为后人遭网者运筹也,一一明列于左。
跋
右辑古今词妓,凡伯八十人,韵语计五伯有奇,想个中销铄神情,澌灭人品,知愚贤不肖,更当以倍蓰十伯千万人计,乃附见于诗篇者,视所覯遇,万不尽一,即诗篇所见,又安必其尽所钟情人也,其大海而浮沫耶,须弥而芥子耶,且复以芥子浮沫,而求纳于须弥大海耶,为色、为相、为情、为想、为真、为幻,当作云何观。
六观居士跋
背景
原名:《嫖经》
辑注校证:朱元亮
时间:公元1616年 明代万历四十四年
简介:嫖经之类的作者、支持者与拥护者大都是程朱理学、封建礼教的叛逆者,他们对礼教、对官场科场彻底失望,于是玩世不恭,把经书看得一钱不值,针对明代统治者把《四书》、《五经》以及程、朱等人的注疏作为科举考试内容的现实情况,故意依样画葫芦,为风月界作《嫖经》,也逐条加以注疏,这也是对当时官场科场及封建礼教的一种嘲弄与讽刺。
注:内容转自新浪博客,博主为耗玄子,文章穿插其注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