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

景德镇李姓者，忘其名。家传制瓷之艺，幼承其父之技，年十六时已名扬景德镇，然恰逢乱世，有贼兵强入景德镇，李被挟入贼营，三天后其伤甚重，两贼兵抬而出营，弃于路边。乡人畏贼暴而弗敢救，李气悬一线，觉生而无望，已蒙将死之心。一白衣女蒙素面，散长发，赤玉足，悬宝剑，如仙飘忽至李身前。李望其足，若有所思，尚未言语，白衣女一手轻拉，挟李于肋下，片刻远去，不知所踪。

又五日，贼兵群出城，陷于官兵之围，伏而诛之，此地渐平。翌月，李于城外归，音容宛旧，然自此十年，不苟言笑，专于技艺，其所制之瓷，时人皆奉为宝，故资累数巨万。然十年之间，未得细君，一日，邻家老妇登门，言其家有两母女投奔，长妇欲为其女择婿，老妇言女其貌甚丽，其言甚礼，可谓良配，切勿失之，错之，悔之。李虽不甚为意，然心下甚奇，与老妇归其家。及老妇家，见母女二人，其女确如老妇所言。老妇愿为媒，李始数拒之。女本不言，悄耳语之：“吾乃红衣女。” 李瞠目，细细审之，似与梦中之人同。大喜，与红衣女其母，议聘，约为婚期，其母不索资，李拜又谢老妇为媒。

红衣女，本为当地江姓富商之女，十年之前，因家资巨富，江父为贼兵所虏，女为救其父，曲通官兵，暗入贼营。其父为保其家财，拒合之，不堪其辱，为贼兵所害。贼兵闻富商于城外有宝库，然宝库之所在藏于李所制瓷器之上，故掳李入营。贼威逼之、利诱之，尽皆无用，众贼束手无策。红衣女闻之入营自荐，愿为色诱取之。贼许之，匠人李与红衣女共处一暗室，初李怒斥之，不为所动。后红衣女耳语告之：“吾父因财致祸，今为贼兵所害，然感君大义，守口如瓶，愿以身奉之。今吾与官兵有信，欲引贼兵至，吾口述伏兵所在，望君牢记之。” 李闻其声甚哀，无奈应之。是夜，红衣女体酥形玉，月烛解襦，曲尽欢好。次日，匠人李画伪图呈贼，贼视之甚喜，觉匠人李已无用，欲杖毙之，红衣女求情，得以苟活，而红衣女自此不知所踪。后如前文所言，贼灭。

婚后五年，夫妻甚合，育有一子一女。某日，李外出，偶闻邻妇人语，谓红衣女夜与男相会，言之凿凿，心下有疑，不语，默然归家。夜至，李假寐，红衣女轻拍李，李面里，无应，呼声依旧。红衣女蹑脚着衣，恐惊李，悄取银锭，置于包袱。出房关门，飞身越墙，不知所踪。李起身，望剩粉遗钗，恸哭欲死，却又惶惶妒梦，辗转惊魂。丑时已至，李耳闻有人入房，故作梦语：“汝可有事欲与吾言？”身后女子轻笑之：“莫闹，汝吓甚吾，你且看我。” 李转身，望之，言讷讷，身颤颤，久久无语。红衣女此时身着白衣，宛如十年前救命女仙。

江氏亦为白衣女，少时江父携女游青城山，有奇遇。江氏于山中遇白猿，得天生千年白猿授剑道十三式，后剑术大成，隐居于城外十里草堂，少与人往来。后入城为父报仇，又救李返生，虽相处一月，但未尝一言，故李未知红衣女即为白衣女。再之后弃草堂，取其父所遗宝库之资，游三江，览五岳，诛贪官，惩恶霸，劫富济贫，颇有侠名。后念当年情义，返乡与李共结连理。

李恍然，益爱之，日称红娘子，夜称白娘子，其间甚乐，白头偕老。

异史氏曰：“绝世佳人，求一而难，何欲得二之？红衣女奇智与雄胆，白衣女任侠与邪傲，二者览千古而难一见，今二者之长集于一身，匠人李得之，前身修何福泽，今生得以消受耶？”